“耶伯劫持了穆娜瑟,现在似乎正向赤环山的方向逃亡中。”
菲尔蒙德面色沉重地报告道。距离冯渊倒下已经过去了半日的时间,现在是二月二十一日的凌晨。
“果然是这样吗?”
躺在客房的床上,冯渊不禁叹了口气。比起刚刚倒下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右手也渐渐变得有了血色,不再像烧过的木头一样焦黑。
“殿下的手……”
“这是惩罚吧。”冯渊回答,“因为我违反了契约,所以受到了惩罚。”
“可是,契约的惩罚应该是……”
“大概是因为穆娜瑟暂时还没有危险吧。”冯渊猜测道,“耶伯是不会轻易伤害穆娜瑟的,所以我还不算完全违反契约。”
稍微顿了顿,冯渊又接着说道:“这是警告,因为我没有把穆娜瑟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所以古蛇之印给了我警告。”
菲尔蒙德赞同地点了点头:“嗯,看来确实如殿下所说。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派人去追耶伯吗?”
“来不及了吧。”冯渊回答,“耶伯手下有三十只黑龙,在南骑士团已经覆灭的现在,南部斯洛斯能够挡住他的人根本不存在。等北骑士团追到赤环山的时候,耶伯早就在可鲁起亚喝下午茶了吧。”
“殿下是说耶伯打算去人类的世界?”菲尔蒙德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是肯定的,在魔界他找不到能容身的地方,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逃到人类的世界。”
“可是他去人类的世界不是送死吗?”
“我不清楚耶伯是怎么打算的。不过,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会去投靠萨法尔皇帝。”冯渊轻描淡写地说道。
“什么?”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冯渊解释道,“萨法尔为了平定内乱,正需要增加战力,所以肯定会欢迎一队黑龙骑士的加入;而对耶伯来说,在不远离斯洛斯的情况下找到栖身之所,也能够方便他伺机从我的手中夺回斯洛斯。也有可能,耶伯会和萨法尔联手,等平定了可鲁起亚的内乱后,再一起攻陷斯洛斯。毕竟他是茵蔯侯的正统继承人,相信只要他振臂一呼,斯洛斯还是有很多人会愿意响应的。”
菲尔蒙德的眉头皱了起来,因为他虽然发现冯渊的分析很有道理,可是却不愿意相信冯渊的结论。
“耶伯把斯洛斯看得非常重要,他应该不可能帮助人类来攻陷自己的国家的。”菲尔蒙德反驳道。
“但愿如此吧。”
说着,冯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这只手才终于完全恢复了常态。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一趟可鲁起亚。”
“殿下去可鲁起亚?不行,这太危险了!”
“我必须去不是吗?我必须救出穆娜瑟。”
说着,冯渊举起自己的右手,把手背上的古蛇之印亮给菲尔蒙德看。
“我必须遵守契约。而且,”冯渊坚决地说道,“我必须兑现和罗佛卡尔公之间的约定!”
“……是,殿下,臣会为您准备好一切的。”
见到冯渊如此坚决的态度,菲尔蒙德已经了解自己的劝说不会再有任何效果。他向冯渊深施一礼,接着便转身离开了客房。看着菲尔蒙德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冯渊不禁摇了摇头。
冯渊明白,菲尔蒙德并没有完全认同他的决定。冯渊身为王储却总是以身犯险,菲尔蒙德一定早就对此感到非常恼火了。而现在,菲尔蒙德肯定正在拼命地思考着,如何能在不让冯渊去冒险的前提下,救出穆娜瑟。他甚至很可能还在考虑,万一穆娜瑟真有什么意外的话,是否有办法可以帮助冯渊逃避契约的惩罚吧。
想到这里,冯渊叹了口气。
“菲尔蒙德,你根本不知道穆娜瑟有多么重要……对魔界来说,她或许比我还要重要得多。”
………………
…………
……
虽然是隆冬时节,南国的气候依然怡人。
处理掉坎塔尔的黑死病病原体之后,琳利亚和帕林顿姐弟继续在吉尔布伦逗留了四天。这一方面是为了等待奥斯林教对去留问题做出决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希尔玛和撒拉囘萨能得到一些休息。
因为有新的黑死病病例出现,为了防止黑死病的再次流行,琳利亚利用这四天时间到吉尔布伦附近的各个教堂转了一圈,给每个教堂留下了圣水——当然只有司教阶层知道琳利亚驾临的事实,并且他们都被下令对此事保持缄默。另一边,琳利亚命令卡库前往各地,回收和销毁所有经由他的手散布的病原体。
圣教历1988年一月五日,奥斯林教的坎塔尔分部终于做出了决定——“在曙光的圣母与大祭司交涉期间,信徒全员暂时留在坎塔尔。”当天下午,以卡萨作为向导,琳利亚一行启程前往库洛姆。
此前为了调查失踪事件,琳利亚他们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从圣都赶到坎塔尔的,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必要这么着急了,所以一行人选择沿着大路缓缓而行。一路上,琳利亚他们途经了圣教国的几个重要的北方城市。这些城市因为更加靠近人类世界的中心,所以比起南方的城市显得更加繁华,有一些甚至和圣都相比也毫不逊色。琳利亚十八岁之前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到过的大城市也只有圣都而已,所以对这些北方都市感到非常好奇。
希尔玛和撒拉囘萨都看出了琳利亚的心情,而且很自然地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赶路的过程中,姐弟俩利用在每个都市逗留的时间,带着琳利亚把城中的名胜逛了个遍。在外人面前总显得成熟稳重的琳利亚,在这些见所未见的奇景面前,突然变得像小孩子一样兴奋雀跃,不断地拉着两个随从问东问西。然而,希尔玛和撒拉囘萨当然不可能感到厌烦,反而非常享受这种被小妹妹一样的琳利亚缠着的感觉……实话就是,真的很难搞清楚这一趟旅行中到底是谁更开心一些。
明明距离并不很远,但是因为一路上拖拖拉拉,直到一月十五日,琳利亚一行才终于进入了库洛姆境内。
库洛姆公国的领土狭小,不过好在人口稀少,所以并不拥挤。虽然地处南方,而且靠近人类世界的中心,可是公国却并不算富裕。居民中百分之九十九都从事农业,因为南方的气候适合农作物生长,所以几乎不会有发生饥囘荒的危险,可是也很难说能为国家积累什么财富。而且库洛姆人的悠闲在整个大陆上都是有名的,对他们来说,与其把闲暇时间用来考虑如何赚囘钱,倒不如找几个朋友一起吃吃喝喝或者打牌下棋。虽然也有人说他们是“不思进取”,可是库洛姆人依然我行我素,自得其乐。
因为知道帕林顿姐弟已经多年没有回过老家,所以在进入库洛姆之后,琳利亚曾经劝希尔玛和撒拉囘萨回家一趟,可是姐弟俩都以不能丢下护卫工作为由拒绝了。为此琳利亚甚至提出要绕道去帕林顿家拜访,结果当然也被姐弟俩拼命劝阻了——要是琳利亚的身份曝光,肯定会引起大骚囘动,而且……一想到琳利亚要走进自己的家和自己的家人相处,姐弟俩就感到尴尬不已。
一月十九日,在卡萨的带领下,琳利亚一行来到了库洛姆西部的尤鲁山。据卡萨说,奥斯林教信徒聚集的村落就在这座山中,而且此前奥斯林教和光母神教之间的冲突也正是发生在这一带。
时值腊梅盛开的季节,道路两旁的每一根枝杈上都缀满了细小的花朵,远远望去就像泛着淡黄色波纹的海面,又仿佛是白天也闪闪发光的群星。一阵风吹过,浓郁的香气立刻从窗户的缝隙灌进来,顷刻间便弥漫在了狭窄的车厢中,久久地徘徊不去。目睹着自然的美丽,穿行在盎然的生机之中,琳利亚感到车窗外的严寒就仿佛假的一般。
一路行来,琳利亚发现有很多人三五成群地向山上走去。起初琳利亚以为他们是上山赏梅的游人,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这些人里的大部分都满脸紧张,而且手中还拿着棍棒、锄头之类的东西。琳利亚心知不妙,连忙催促驾车的撒拉囘萨,要赶在这些村民之前到达奥斯林教的村子。
然而,等琳利亚他们赶到的时候,山顶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看上去都只是附近的普通村民,可是几乎每个人都拿着不像武器却又可以当做武器使用的东西。
“琳利亚大人,在那儿!”
在离人群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撒拉囘萨突然大叫了起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琳利亚立刻发现有几个人远远地站在人群的后方。和村民们不同,那几个人都穿着牧师的长袍,此时正神情严峻地说着什么。
不等撒拉囘萨把车停稳,琳利亚已经抢先跳出车厢,急迫地向牧师们跑了过去。希尔玛和卡萨紧跟在她的身后。
“这里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些村民要聚集在这里?”
琳利亚劈头对看上去最年长的牧师问道。身边的喧哗声似乎变得比刚才更响了,琳利亚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人群,脸上满是忧虑的神色。
“……你是哪位?”
突然被一个小姑娘用这么直接的口气询问,年长的牧师一时面露疑惑。
“琳利亚·库那,从圣都来的。”琳利亚随口答道。
“光母圣神?”年长的牧师惊恐地确认道。
“这位正是光母圣神。”
追上来的希尔玛代替琳利亚做出了回答。为了让牧师们相信,希尔玛将自己佩剑上代表光母圣堂的纹章亮了出来。几个牧师显然都吃了一惊,连忙向琳利亚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琳利亚急迫地说道,“请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光母圣神或许不知道,这是一个异教徒的村子……”年长的牧师回答。
“我知道。”琳利亚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我记得我告诉过各级教会,和异教信仰有关的事务不允许独断,必须尽数报知圣都裁决吧。”
说道“独断”两个字的时候,琳利亚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牧师们都被吓得睁大了眼睛。
“不,我们当然不敢违抗光母圣神的法旨。”年长的牧师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上个月我们就已经向圣都报告了此事,可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琳利亚一惊,才想起自己最近一个月都不在圣都,所以才没有看到他们的报告。
“对不起。”琳利亚真诚地说,“是我错怪你们了。可是既然没有得到圣都的回复,你们为什么要召集这么多教民?”
“这些教民不是我们召集的。”年长的牧师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上去非常无奈,“他们是自发的聚集在这儿的,我们也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从几个月前开始,神教的教民就和这些异教徒有些摩擦,后来因为有牧师介入这里面,所以事情变得有点复杂……”
“冲突的起因是什么?”
琳利亚能听出年长牧师的回答有点避实击虚,隐瞒了很多关键信息。
“这……我听说好像是为了修建礼拜堂的事。”年长牧师不得不老实回答,“这附近有一个叫‘衣吕’的村子,村里要建一座礼拜堂,可是预计要建造礼拜堂的土地据说是异教徒举行仪式的地方,所以神教的教民就和异教徒们为此事争执起来。”
“那后来呢?”
“后来,有一个当地牧师出面找到领主,最后还是让礼拜堂建了起来。”
琳利亚不禁皱起了眉头。虽然年长牧师说得轻描淡写,可是琳利亚能够想象到,那个牧师一定是使用了某些不太光彩的手段才拿到了那片土地。和奥斯林教相比,光母神教在财力和人脉上都占尽优势,想来奥斯林教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可是这样一来,奥斯林教多半不会肯善罢甘休。
“之后双方就一直冲突不断,甚至还在衣吕发生过械斗。”
“就算双方有摩擦,既然礼拜堂已经建起来了,为什么今天会突然有这么多教民聚集在这儿?”
琳利亚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既然光母神教已经达成了目的,应该没有理由主动向奥斯林教挑衅才对。
“其实……那座礼拜天几天前被烧毁了——那些异教徒放火烧毁了礼拜堂。”
这次换成站在琳利亚身后的卡萨皱眉了。
“有人受伤吗?”琳利亚关切地问道。
“起火的时间是深夜,礼拜堂里没有一般教民,可是……”年长牧师回答,“有一名守夜的牧师被烧死了。”
琳利亚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教民自发地聚集在这里了。这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事实,不只是因为一个无辜的生命逝去了,也是因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会因此变得困难重重。
“圣母猊下,十分抱歉。”卡萨压低了声音对琳利亚说道。
“这和先生没有关系。”
虽然这么说着,琳利亚还是不禁叹了口气。
“先生能先进村子去通报一下吗?就说我想求见大祭司,最好能够尽快。”
“好的。”
卡萨点头允诺,然后一转身混进了喧闹的人群中。等卡萨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琳利亚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人群高声说道——
“请大家安静一下。”
琳利亚的声音震耳欲聋,甚至盖过了人群中的喧哗声。很多村民都扭过头来,看向了穿着朴素的琳利亚。
“请大家安静一下!”
更多的村民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他们窃窃私语,却没人知道这个小姑娘的来历。不过,村民们很快看见了站在琳利亚身后的牧师,不觉间都安静了下来。
等到人群差不多都停止了交谈,琳利亚这才用普通的音量说了下去:“光母神教的教民们,我听说了最近发生的那起悲惨的事件,我也知道你们在这里集囘会是想为去世的牧师讨回公道。但是请容我说一句,动用武力绝对不是正确的做法,至少现在还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你是谁啊?”
“这位是从圣都来的使者。”年长牧师赶紧向村民们解释,“圣都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所以派了这位使者和两位圣堂武士来帮我们解决问题。”
看来年长的牧师似乎很有威望,村民们立刻便相信了他的话。因为在圣教国之外是很难见到圣堂武士的,不少村民伸长了脖子看向希尔玛和撒拉囘萨,还不时有人发出赞叹的声音。
琳利亚见自己获得了村民们的信任,立刻抓囘住机会说道:“即使各位继续聚集在这儿也解决不了问题,请先暂时先回去,容我和几位牧师来解决今次的事件,好吗?”
“你真的能解决吗?”不少村民高声喊道。
“我向各位保证,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我保证。”琳利亚坚决地回答。
或许是因为这些村民一开始就并不是真的打算动用武力,在琳利亚再三囘保证之后,村民们终于陆续散去,最后村口除了琳利亚只剩下了两名圣堂武士和几个牧师。看着村民们离开,牧师们渐渐变得有些心神不定,不时用余光偷偷确认下山的道路。
“你们也先回去吧。”
琳利亚看出牧师们对奥斯林教心存恐惧,而且接下来的交涉也用不着他们,所以便吩咐他们先行离去。几个牧师就像得了特囘赦一样,连忙向琳利亚行礼道别,随后便匆匆下山去了。
“这几个家伙居然就这么丢下琳利亚大人逃了!”撒拉囘萨不满地嘟囔道。
“身为圣职者,对光母圣神的信仰心却不怎么样呢。”
虽然不像撒拉囘萨表现得那么明显,但希尔玛似乎对牧师们的行为也很不以为然。相比之下,琳利亚反倒是显得很大度。
“可以理解,毕竟他们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我,谁能对一个见都没见过面的小姑娘抱有信仰心呢?”
“琳利亚大人可不是……”
撒拉囘萨刚想反驳,却又被琳利亚打断了。
“在几个月以前,你们对我的想法肯定也差不多,不是吗?特别是希尔玛。”
因为被琳利亚点名,希尔玛愣了一下,不过她立刻便明白琳利亚的话一点都不假。
“属下无法否认。”
“这没什么。”琳利亚平静地说道,“我们不能只靠名字得到别人的尊重,不是吗?我们得靠行动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两个圣堂武士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这时,刚才离开的卡萨从村子里走了出来。
“圣母猊下,请随我来。”
卡萨的话开门见山,琳利亚也只是点了点头,便跟着他走进了村子。一路行来,琳利亚发现村民们几乎都躲进了屋子里,而且或许是因为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圣堂武士在,许多村民都用警惕和恐惧的眼神看着这边。琳利亚不禁叹了口气,她似乎经常需要面对这样的眼神,以至于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村子并不大,没过多久琳利亚他们就来到了大祭司的屋子门口。卡萨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请进。”
随着敲门声传来的是一个平静低沉的声音。琳利亚能够听出,这位大祭司非常冷静,并没有因为将要面对一个异教的神祗而产生不必要的恐惧。这样的人或许会成为不错的交涉对象,琳利亚不禁这样想。
跟着卡萨走进小屋,琳利亚立刻发现这间屋子的布置和卡萨在坎塔尔的住所几乎完全一样——乍看之下就像是一座缩小的礼拜堂,不过或许是因为要接待琳利亚,屋里现在摆着几把椅子,令本来狭小的房间显得拥挤不堪。
“圣母猊下请坐。”
琳利亚仔细观察面前的大祭司——年纪至少六十岁以上,身材瘦小,穿着一件朴素的深色布衣,虽然非常高龄,双眼却炯炯有神,仿佛一眼便能将人看穿。他坐在藤条编成的椅子里,手中拿着一本厚重的书,脸上的神情泰然自若。
“有礼了。”
琳利亚一边回答,一边坐在了最靠近大祭司的椅子里,希尔玛和撒拉囘萨在她的身后垂首侍立。卡萨此时也站在了大祭司的身后,屋子里立刻升起了一股针锋相对的杀气。
“在下是奥斯林教的大祭司,浩瑞士。”
“曙光的圣母,琳利亚·库那。”
因为外面已经闹了很久,所以双方简单地自我介绍之后,便立刻进入了正题。
“尊驾此行,是为了坎塔尔的事呢,还是为了衣吕的事呢?”浩瑞士首先发问。
“不管是坎塔尔还是衣吕,其实都是同一件事,不是吗?”琳利亚巧妙地回答道,“我这次前来拜访,是希望光母神教和奥斯林教从今往后能够和平共处,不要再起争端。”
“若真能如尊驾所言,那是最好。”浩瑞士微笑着说道,“不过现在看来恐怕很难。”
琳利亚抬头看向了浩瑞士的眼睛。
“奥斯林教不愿意与我们和解吗?”
“我看是光母神教无法和我们和解才对吧?”
虽然说貌似挑衅的话,浩瑞士的表情却始终非常平和,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琳利亚深吸了一口气,心说兜圈子看来只是浪费时间。
“请告诉我,放火烧毁礼拜堂的真的是贵教的信徒吗?”琳利亚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出乎意料地,浩瑞士的回答也非常干脆。
“可以请浩瑞士先生把放火的信徒交给我吗?”
“不行。”
“先生想要包庇贵教的信徒吗?”
“不是。”
“那请交出纵火者。”
“不行。”
“……”
“……”
你来我往的争论之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此时,有不少村民正从屋外好奇地向内窥视,他们中一些人的手中拿着武器,似乎只要浩瑞士一声令下就会冲进屋来。希尔玛和撒拉囘萨都转过身去面向屋门,一边伸手握住了挂在腰间的佩剑,而卡萨则显得不知所措。
“我没有权利把他交给尊驾。”
最后,打破屋里尴尬气氛的还是浩瑞士的的声音。
“我们和光母神教不同,虽然我身为大祭司,可是我并没有审判和处置信徒的权利。”
琳利亚用锐利的目光看向了浩瑞士。
“先生的意思是,必须由信徒们决定是否要交出纵火者吗?”
“正是。”
“即使这有可能导致光母神教和奥斯林教的全面对抗?”
“这并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这是推卸责任吗?”
“不,这是事实。”
琳利亚叹了口气,浩瑞士的表情始终平静地如同结冰的湖面一样,别说涟漪,简直纹丝不动。琳利亚很明白,凭浩瑞士的权威,只要他站出来说一句,信徒们是不会反对的,可是他却执意不肯出面。这其中到底有何深意,琳利亚实在猜不透。
“先生可以允许我和那名放火的信徒谈一谈吗?”琳利亚无奈地问道。
“可以。”浩瑞士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闯进了屋内。
“火是我放的,我跟你们走。”
小伙子一走进小屋便大喊起来。希尔玛和撒拉囘萨都不禁向中间挪动了一下,挡在了小伙子和琳利亚之间。
“没关系,让他过来。”
琳利亚扭过头,一面吩咐自己的护卫让开,一面仔细观察这个小伙子——身材普通,衣着破旧,看上去就像随处可见的农家青年,只不过此时他的脸上带着绝决的表情。
“真的是你做的吗?”琳利亚柔声问道。
“对。”
在小伙子回答的同时,琳利亚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浩瑞士的脸,后者的表情依然平静,只是不知为何闭上了眼睛。
“你为什么要在礼拜堂放火呢?”
“你们为了修那礼拜堂,强占了我们的圣地,所以我要烧了你们的礼拜堂,把圣地夺回来!”小伙子大义凛然地回答。
看着小伙子脸上狂热的神情,琳利亚不禁叹了口气:“既然你觉得自己没错,又为什么要跟我走呢?”
不料,被琳利亚这么一问,小伙子的神情突然黯淡了下来。
“因为我杀了人。”小伙子低着头,用悲伤的语气回答道,“我本来只是想毁掉礼拜堂的,我没想过要杀人……”
琳利亚知道小伙子说的是实话,因为他选择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放火,就是不想伤人。只是他不知道,因为连日的冲突,害怕礼拜堂被破坏的教会每天晚上会留下一个人守夜……
“杀人偿命。我的双手沾上了鲜血,已经没有资格继续侍奉大地母神了。”
小伙子说着,将视线转向了浩瑞士,后者这时才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回望了他一眼。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浩瑞士说道,虽然他的语气依然平淡,可是琳利亚能够隐隐感觉到,他的情绪发生了某种变化,“要如何处置他,就请光母神教来决定吧。”
“很抱歉,这件事我们无法决定。”
琳利亚的回答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就连浩瑞士的身体都不禁震动了一下。
“这件事上,光母神教和奥斯林教都有责任,所以不能由光母神教来做决定。”
“琳利亚大人?”
撒拉囘萨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他似乎是想要提醒琳利亚,她已经向教民承诺过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放过犯人。
“而且我知道,无论我做出怎样的决定,对光母神教和奥斯林教来说,都不会得到好的结果。”琳利亚无视了撒拉囘萨的提醒,继续说了下去,“如果由光母神教来审判他,最后的决定一定是由我来做。可是,无论我是决定惩罚他还是宽恕他,最后都无法得到所有人的认同,甚至还会火上浇油,加深两教的隔阂。”
一瞬间,琳利亚看见浩瑞士深邃的双眼中,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
“那尊驾的意思是?”
“这里不是圣教国,库洛姆有自己的执法者。”琳利亚回答道,“这中间孰是孰非,该当如何处置,都交给库洛姆的法官来决定吧。”
“这是推卸责任吗?”浩瑞士学着琳利亚的样子反问道。
琳利亚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因为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
“……”
交涉的双方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只不过此时的屋子里没有了针尖对麦芒的杀气,有的只是对悲剧的惋惜和无奈。小伙子的头低垂着,似乎是在思考着自己的命运。
过了不长的一段时间,浩瑞士的声音终于又响了起来。
“林恩,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嗯,我知道。”
说着,名叫林恩的青年向浩瑞士深施一礼,随后便走出了屋子。琳利亚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的身影,当他走过围观的人群时,琳利亚能够听到很多人发出叹息的声音,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琳利亚感到似乎有一个女孩子在屋子附近嚎啕痛哭。
过了好久好久,不知不觉间西边的天空已经被染上了一抹绯红。直到屋外的声音几乎完全听不见了之后,琳利亚这才转过身来,看向了浩瑞士——后者的双眼紧闭着,仿佛睡着了一样。
“抱歉。”琳利亚真诚地说道。
“圣母猊下没有必要道歉。”浩瑞士淡淡地回答,“年轻人为自己的冲动和不成熟付出代价……这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活到我这把年纪,就算不想也见得多了。”
一边说着伤感的话题,浩瑞士突然向琳利亚问道:“如果我们奥斯林教坚持不肯交出林恩,尊驾打算怎么做呢?”
“那我恐怕不得不与大地母神为敌了。”琳利亚斩钉截铁地回答。
浩瑞士看着琳利亚的眼睛,久久地没有说一句话,不过当他收回视线时,琳利亚似乎看见他的嘴角微微地扬起了一下。
一边低下头去,浩瑞士轻轻地翻开了手中的书。琳利亚直到这时才发现,那本书不但厚重,而且黑色的封面上一个字都没有,不知道里面究竟写些什么。
“尊驾想知道冥王和光辉女神之间的往事,对吗?”
琳利亚一惊,其实这才是她来库洛姆的真正理由,只不过鉴于刚才的气氛,琳利亚不觉得这件事适合在今天谈论。然而浩瑞士的想法似乎和琳利亚不同。
“正是,我想知道为什么当年冥王要和光辉女神交战。我听说,他们似乎曾经是恋人?”
“的确如此。”
浩瑞士点了点头,一面低头翻看着手中的书。琳利亚很好奇那本书的内容,但是探头去看似乎又有点太不体面了。
没有在意琳利亚盯着书的视线,浩瑞士继续说道:“冥王哈迪斯和光辉女神瑟莱伊斯从很久以前就是恋人……很久以前,说不定最初造物之神创造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把爱情植入了他们的灵魂也说不定。”
“也有神是被造物之神创造的吗?”琳利亚惊奇地问道。
“应该说,这个世上唯一不是由造物之神创造的东西就只有他自己。”浩瑞士回答,“看来尊驾对神之国并不是很了解呢。”
“嗯。”琳利亚点了点头,“我只是从光辉女神那里听说了一些,教会典籍里记录的东西好像和事实相差很远的样子。”
“那我们就从最开始说起吧。”
说着,浩瑞士把手中的书翻到了最前面,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正好看见琳利亚惊讶的表情。
“啊,抱歉,我一说起这些事情就喋喋不休,圣母猊下觉得烦了吧。”
“没有,我对先生所知道的事情也很好奇。”琳利亚连忙摇头,然后指了指浩瑞士手中的书,“难道从创始之初开始的每件事情都写在这本书里面?”
浩瑞士笑了笑。琳利亚虽然在大部分时候显得端庄稳重,丝毫看不出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不过偶尔还是能让人窥见那威严智慧的面具下潜藏的天真。
“不可能每件事情都写着。”浩瑞士回答,“这不是书,是我的笔记。我们魔族常常会有一些与生俱来的能力,而我的能力就是能够在梦里了解到过去发生的事情。”
“啊。”琳利亚想起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见过类似的记载。
见琳利亚理解了自己的话,浩瑞士低头看着笔记开始讲述起来:“世界的起源是一片混沌,是一切都存在,但是因为彼此之间无法区分,所以似乎一切又都不存在的状态。
“在这片混沌中存在着两种力量:一种是从混沌之中创造出概念的力量,也就是创造之力;另一种是令概念之间彼此区别开来的力量,也就是分解之力。这两种力量合起来就是创世之力。”
“为什么会有这两种力量存在呢?”琳利亚问道。
浩瑞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正因为有了创世之力,现在的世界才能够存在,能够问这个问题的我们才能够存在,所以……虽然这么说有点狡猾,不过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碰巧有这样一个世界存在,而我们也就从这个世界中产生了出来而已。
“创世之力首先从混沌之中创造了一个神——或者说是一个名为‘神’的概念,而这个神就是创世之力自己。”
“造物之神?”
“对。”浩瑞士点了点头,“‘造物之神’和‘创世之力’其实是同一个概念,无法将它们分开,也没有必要将它们分开。但是,神是有自我的存在,所以造物之神便开始以自己的意志创造世界。”
“他首先创造了‘神之国’?”琳利亚回想着教会记录中的内容。
“不,造物之神首先创造的是‘神灵界’。”
“‘神灵界’?”
撒拉囘萨不禁面露疑惑地瞟了瞟身旁的希尔玛,然后他发现自己博学多识的姐姐也一脸茫然地看着浩瑞士。
“我们所处的空间其实是由三个‘界层’叠加而成的,分别是‘物质界’、‘神灵界’和‘幻想界’。”浩瑞士好心地为两个圣堂武士解释,“比方说,我们凡人和我们能看到摸囘到的世界几乎都存在于物质界之中,而神祗和神之国则存在于神灵界之中,幻想界中存在的是违背世界规则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三个界层占据同一片空间,但是彼此之间无法相互影响,所以对我们凡人来说,是永远不可能知道神灵界和幻想界里有什么。”
“凡人?”希尔玛敏锐地问道。
“对,虽然说不同的界层之间是不能相互影响的,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神’。”
“神可以从一个界层影响到其他界层?”这次发问的是撒拉囘萨。
“当然,否则你们就看不见面前这位‘现世的女神’了。”浩瑞士答道。
“啊……”
撒拉囘萨勉强捂住了一声惊叫,低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琳利亚。
“曙光的圣母是光辉女神的‘代神者’,其实也就是神,所以应该是存在于神灵界的。”浩瑞士解释道,“你们能够看到和——失礼了——摸囘到圣母猊下,是因为圣母猊下主动将自己的影响力施加到物质界的结果,所以如果她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彻底从物质界消失。”
听见浩瑞士举的例子,希尔玛和撒拉囘萨几乎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是不会这么做的。”似乎是看透了两个随从的恐惧,琳利亚连忙做出了补充,“影响力是相互的,如果我不施加影响到物质界的话,我也无法获得物质界的任何信息。神灵界几乎什么都没有,呆在那边是很无聊的。”
“……”
听完琳利亚的解释,两个圣堂武士依然满脸不安。琳利亚无可奈何,只能暂时不去管他们。
“神灵界、神之国,然后造物之神就创造了神族?”琳利亚问道。
“正是。”浩瑞士回答,“造物之神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诸神,让他们在神之国居住。造物之神甚至将自己力量的一部分分给了诸神。”
“创世之力?”
“不,创世之力就是造物之神自己,他是不可能分给别人的吧。”浩瑞士否定了琳利亚的猜测,“造物之神赋予诸神的是操纵概念的能力。”
“操纵‘概念’?”
撒拉囘萨又情不自禁地打断了浩瑞士的话,然后立刻被希尔玛给瞪了回去。
虽然被打断,但是看上去琳利亚并不在意,反而帮浩瑞士做起了说明:“凡人只能操纵物质,所以人力只能令物象发生变化,比如移动、发热、燃烧、蒸发之类。而神则可以操作概念,所以可以将某种抽象的概念赋予或者剥夺,比如……”说到这里的时候,琳利亚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是否要用这个例子,不过最后她还是觉得这个例子最容易理解,“冥王哈迪斯所司掌的概念中,有一个是‘死亡’。所以,他可以将‘死亡’这个概念赋予某个人,等于将其杀死。”
“可是,我们也可以杀人啊。”
“其实并不相同。”琳利亚解释道,“哈迪斯只是将‘死’这个概念强加在人身上,将‘生’这个概念剥夺。被害者并不是因为何种原因而死亡,只是单纯处于死亡这种状态。”
“所以,”琳利亚突然提高了音量,“无法抵抗、治疗或者躲避,只是直接地、单纯地令人失去生命……对哈迪斯来说,伤害肉体和夺取生命并不一定需要共存。”
两个圣堂武士似乎都被琳利亚的语气吓住,大气都不敢出。然而,琳利亚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
“我所司掌的概念里,有一个是‘生命’,虽然和‘死亡’看起来相反,但其实是表里一体的。也就是说,我可以通过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来将人杀死,就和哈迪斯一样。而且……”
明明已经说出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实,琳利亚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是在说,更恐怖的事情还在后面。
“我可以将‘生’的概念赋予已经死去的肉体……并不是使人复活,因为我不能操纵‘灵魂’——没有神祗可以操纵灵魂。不过我可以做出没有灵魂的活物,或者是会动的死尸。”
有那么一瞬间,琳利亚清楚地看见希尔玛和撒拉囘萨的眼睛里闪过了强烈的恐惧,那恐惧毫无疑问是指向她自己。琳利亚回过头不去看他们,虽然话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的,可是如此直接地面对他们的恐惧,还是让琳利亚有些受不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琳利亚继续向浩瑞士发问道:“既然已经创造了神之国,为什么造物之神还要创造物质界呢?”
“这个谁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神之国太过完美了,所以很无趣吧。”浩瑞士答道。
琳利亚又问:“神之国真的那么完美吗?”
浩瑞士只好耸耸肩:“我没见过,所以不知道。”
“反正造物之神在创造了神之国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闷闷不乐。”浩瑞士继续说道,“之后不久,造物之神创造了物质界,并且将物质界分成了十二个世界——或者用更准确的说法,十二个‘位面’。
“之后的事情,大概尊驾已经很清楚了:造物之神从神之国中挑选了十二名神祗作为这十二个位面的守护神,让他们守护各个位面的‘秩序’,其实也就是保证这些位面都遵守造物之神所定的游戏规则。这十二名守护神的其中两个正是冥王哈迪斯和光辉女神瑟莱伊斯。”
琳利亚的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浩瑞士的故事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据说,在离开神之国前,冥王和光辉女神一起去过世界树的顶端,见到了命运三女神。在那里,命运女神对即将离开神之国的冥王和光辉女神说出了一段恐怖的预言。”
“预言?”
“‘命运女神所编织的命运是绝对的,即使是神之王也不能改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造物之神定下了这个把自己也包括在内的规矩。因此命运女神的预言是必定会实现的,所以就连诸神也不得不胆战心惊。”
“究竟是什么样的预言,居然能让诸神都感到恐惧。”
浩瑞士低头看了看手中翻开的笔记,缓缓地说道:“那是司掌‘未来’的克罗托的预言——‘当终焉之日降临,毁灭与新生之门将由虚无和混沌的双手打开,新的世界将自黎明中孕育,凡人与神明将于梦幻编织的命运中舞蹈。’”
琳利亚一愣,虽然她知道预言一般来说都用语暧昧,意义不明,可是这段话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意思?”
“我虽然不知道这段预言的真意,但是我知道诸神都把这段话当做对神之国终结的预兆。”浩瑞士回答。
“为什么?”琳利亚大惑不解,“为什么命运女神要编织一段包含自身毁灭的命运呢?”
不料,浩瑞士反而显得很理所当然:“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命运三女神虽然被赋予了绝对的权威,但相对的却被永远束缚在世界树的顶端,认为她们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满的人应该不少。反正,不管这段预言的真正含义是什么,神祗们就是这样解读的。”
“然后,这段预言又是怎么和冥王他们扯上关系的?”
“其实……”浩瑞士伸手将笔记翻过一页,“众所周知的那段预言并不完整。”
“不完整?”
“对,克罗托的话其实只是预言的下半部分,只有冥王听过预言的上半部分。预言的上半部分来自司掌‘终结’的命运女神阿特诺波斯——‘当诸神的黄昏到来之时,神之国的庭院将为人之子所占据,令时间停步不前;神之民的荣耀将为人之子所取代,令世界迎来终焉;神之王的权柄将为人之子所篡夺,令万物得以重生。’”
“这……”
琳利亚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虽然她仍然无法完全理解这段话的含义,可是有一点她感到自己似乎明白了……
“这段预言中所指的‘人之子’恐怕就是‘代神者’。”浩瑞士一针见血地说道,“能够‘占据神之国的庭院’、‘取代神之民的荣耀’、‘篡夺神之王的权柄’的,不可能是凡人……既是人之子,又拥有能够弑神的力量的,就只有代神者。”
“所以这段预言是说‘代神者将终结造物之神的统囘治’,这个意思吗?”琳利亚喃喃地说道。
“恐怕就是如此。”浩瑞士肯定了琳利亚的猜测,“至少冥王是这样认为的。”
“冥王?”
琳利亚不由得又是一惊。听到这么多耸人听闻的事情,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本来目的。
“先生说过,这段预言只有冥王知道,对吗?”
“对,这段预言正是冥王与光辉女神交战的原因。”
在琳利亚迫切地目光中,浩瑞士继续着自己的讲述。
“得知了这段预言的冥王,立刻意识到这将是推囘翻造物之神的机会。于是,他借口保证守护神的职务不会空缺,说服所有的守护神将自己的力量封存进纹章中,制造了十二个神之纹章。他告诉守护神们,如果他们不在了,神之纹章会找到合适的人选来继承他们的力量和职责。”
“先生的意思是,冥王创造了‘代神者’?”
“正是,在冥王之前,并没有‘代神者’这个概念,因为所有的神都是造物之神从混沌中创造的,从来没有凡人取代神这样的先例。冥王正是为了战胜造物之神,才创造了代神者这个特殊的概念。”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冥王要这么做?如果神之国被终结,难道他不怕自己也和神之国一起毁灭吗?”
“这点我就不清楚了,也许冥王有他自己的考虑吧。当然,也可能冥王并没有个人的野心,只是单纯想结束造物之神的统囘治罢了,毕竟他是司掌‘死亡’的神祗,会想要将永恒的存在终结也并不奇怪。
“除了神之纹章,冥王囘还尝试过其他的方法,比如像造物之神那样将力量分给凡人。不过最后他还是又将目光放在了代神者身上。为了制造代神者,冥王甚至暗杀了几个守护神。”
“暗杀?难道造物之神没有阻止他吗?”琳利亚惊讶地问道。
“也许造物之神也察觉到了冥王的企图吧,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做。最后冥王的所作所为被光辉女神知道了,她立刻便找到冥王,想要阻止冥王的计划。”
“难道这就是他们交战的原因?”
琳利亚不禁感到有些失望。为了一个暧昧不明的预言,两名神祗将众多无辜的凡人卷入其中。
“似乎冥王曾经想要拉拢光辉女神,但是却被拒绝了。”浩瑞士答道,“或许冥王是感觉自己被恋人背叛了吧,反正为此冥王煽动魔族向光母神教宣战。最后的结果我们都很清楚——冥王战败被光辉女神杀死。”
“可是,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造物之神还要惩罚瑟莱伊斯呢?”
“不知道。”浩瑞士再一次摇了摇头,“据说是因为造物之神曾经禁止守护神之间的互相残杀。”
“怎么可能?那冥王呢?”
“是啊,这种理由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很有意思——在最初被造物之神选中的十二守护神中,光辉女神是活得最久的一个。她死去之后,十二守护神的职务便全部都悬空了。”
“……”
虽然门窗紧闭,可琳利亚还是感到身边仿佛有一股凉风吹过,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十二守护神都死了,接替他们的都会是和自己一样的代神者吗?造物之神真的不知道阿特诺波斯的预言,不知道代神者存在的意义吗?如果他不知道,那为什么要纵容冥王,又为什么要杀死囘光辉女神?可如果他知道,那就更加没有理由那么做了,因为代神者不就是预言中将击败他的人吗?
琳利亚虽然早已经知道自己和冯渊是被命运的枷锁所束缚的人,可是却没有想到过,这背后居然有如此庞大的阴谋在操纵着他们。究竟是谁在被谁算计,又是谁在被谁利用呢?琳利亚不知道,她只觉得说不出的无力,仿佛自己和冯渊都变成了提线木偶,只能在傀儡师所布置的舞台上随着他的手指翩翩起舞。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在了大地上,屋外一片寂静,让琳利亚的心情变得更糟了。她在埋怨着,她埋怨为什么冯渊不等她从圣都回来就匆匆离开,埋怨为什么冯渊能够如此擅长魔王的工作,埋怨为什么冯渊要违背自己许下的承诺……但是埋怨是没用的,琳利亚很清楚这一点。
啪的一声,浩瑞士手中的书合上了。琳利亚抬起头,发现浩瑞士双目紧闭,神情严肃,似乎正在做着一个重要的决定。
“圣母猊下,您说过有意弥合光母神教和奥斯林教之间的嫌隙,对吗?”
琳利亚一惊,果然话题又转回到了眼前的事态上。
“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如果圣母猊下真有此意,在下倒是有一个提议。”
“什么样的提议呢?”
“我奥斯林教从今天起,将奉曙光的圣母为神祗。”浩瑞士平淡地回答道。
“……”
“……”
“……”
沉默充斥了整个小屋,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被浩瑞士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卡萨甚至差点双囘腿一软坐倒在地!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宗教突然将一个异教的神祗供上神坛的!
“……浩瑞士大人,您想要背弃大地母神吗!”卡萨惊恐地叫道。
“当然不是。”浩瑞士平静地回答,“我们奥斯林教并不是一神教,我的意思只是,从今往后承认曙光的圣母为我教的神祗而已。”
“先生的想法,可以完整地告诉我吗?”琳利亚敏锐地询问道。
浩瑞士点了点头,解释道:“因为发生了恶性囘事件,想要让两教恢复互不干涉的和平状态恐怕会非常困难。不过,如果两教供奉同一个神祗的话,或许能够让事情有所转机……相比光母神教,奥斯林教处于下风,理应退让。”
“就因为这个理由?”琳利亚怀疑地问道。
“当然,身为大祭司,在下也不能这么轻易就出卖主神的荣耀。”浩瑞士继续说道,“在下是希望您能够成为两教共同的神祗,然后出面从中调停。从尊驾的威仪和处事看来,在下相信您的能力足可胜任。”
“先生过奖了。”
“不,这是实情,否则在下也不敢冒此风险。还请圣母猊下应允。”浩瑞士坚决地说道。
琳利亚不禁面露难色:“我并不希望与大地母神争夺信仰,更不想与大地母神为敌。”
“这点尊驾不必担心,大地母神并没有反对在下的提议。”
浩瑞士的语气充满自信,听起来绝非胡言乱语。
“先生从何时开始有这个打算的?”琳利亚惊奇地问道。
“应该是从尊驾继任曙光的圣母开始。”浩瑞士回答,“毕竟尊驾是处囘女座的贝拉芬妮的守护神,想要坚持不承认尊驾为神是很难的吧。”
听见浩瑞士的回答,琳利亚不禁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请恕我僭越了。”琳利亚谦恭地回答道。
浩瑞士站起身来,向琳利亚行礼,一面恭敬地说道:“请允许在下称您为‘光母圣神’。”
琳利亚也站起来,伸手相搀。
“不必多礼。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浩瑞士也不挽留,一直将琳利亚一行送出了村子。浩瑞士提出派人送琳利亚下山,不过琳利亚婉言谢绝了浩瑞士的提议,只带着帕林顿姐弟飘然而去。
返回小屋的路上,卡萨不禁提出了一个他已经琢磨了很久的问题——
“浩瑞士大人,大地母神真的同意了吗?”
“大地母神的神谕——”
浩瑞士头也不回地说道。卡萨一下紧张了起来,赶忙侧耳倾听。
“‘从今往后,奥斯林教要站在代神者一边。’”
………………
…………
……
“琳利亚大人,刚才有信使从圣都来了。”
在库洛姆教会的办公室里,撒拉囘萨正将一封紧急公函交给书桌后的琳利亚。
此时已近四月,距离琳利亚来到库洛姆也已两月有余。这段时间里,琳利亚一直在努力改善光母神教和奥斯林教的关系。因为两教的对立由来已久,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琳利亚每天都奔波于各地,和两教的信徒见面,几乎没有一刻可以休息。
至于那个名叫林恩的青年,虽然琳利亚也为他求情,认为他罪不至死,但是库洛姆的法官最后还是决定将他处以绞刑。为了这件事,两教的关系一时倒退了不少。幸好琳利亚在此前已经归还了奥斯林教在衣吕的圣地,并且将冲突的真相毫无保留地揭露在两教的信徒之间,因此恨意才没有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经过了两个月的奔波劳碌,事情终于有了一点起色……
“圣都出了什么事吗?”
琳利亚一边低声自言自语,一边拆开了信封。信是克鲁那写的,而内容——琳利亚不禁皱起了眉头——是关于可鲁起亚的战事。
“果然是冯渊的风格,釜底抽薪,不留任何后患。”
说着,琳利亚将手中的信递给了站在一旁的护卫。
“希尔玛,你怎么看?”
希尔玛接过信草草一看,回答:“不但进攻魔界失利,而且还陷入内乱,看来可鲁起亚也差不多到头了。”
“是啊。”琳利亚点头同意了希尔玛的结论,“可鲁起亚的属国们一直都对自己宗主国非常不满,现在肯定不会继续听从萨法尔皇帝的号令了,而且马上就会开始浑水摸鱼吧。北方将会变成一场混战的战场。”
“没想到魔界做得这么绝,居然直接堵住了地狱门,现在魔界几乎可以说和人类世界完全隔绝了。”希尔玛继续说道,“还好当时没有出动神圣北伐军,不然现在北伐军不但进不了魔界,还可能被卷入可鲁起亚的内战。”
“魔界现在还处于实质上的分裂状态,当然不想趟可鲁起亚这滩浑水,堵住地狱门就是为了不让混战的火星烧到斯洛斯去。这样一来,至少在几年之内,魔界可以高枕无忧了。”
琳利亚分析道。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感到自己的心都变得冰凉了——冯渊的确是为了魔界着想,他是在保护魔界的百姓,可是为了这个目的他完全不择手段。对冯渊来说,魔界之外的人根本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只要是为了魔界好,那些人尽可以去受伤,尽可以去死,他一点都不在乎。毫无疑问,冯渊一定在可鲁起亚的内战中起到了某种作用,而且他根本不在乎这场混战会造成多少牺牲,会毁掉多少人的家园。
当然,对冯渊来说,人类并不是自己的伙伴,甚至算不上是同类。人类给冯渊的只有无止尽的排斥和伤害,甚至比森林里的野兽更加恶劣……琳利亚无法要求冯渊站在人类一边,她无法要求冯渊为人类做任何事情。可是那她呢?琳利亚不禁想道。她永远都是站在冯渊一边的,但是对冯渊来说她又算是什么呢?
“希尔玛、撒拉囘萨,你们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动身去可鲁起亚。”琳利亚用冰冷地声音命令道。
“光母圣神?”
“这片大地上的伤口已经太多了,我要去阻止这场混战。”
琳利亚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令两个圣堂武士都不禁闭上了嘴。
——我一定要阻止这场混战……就算必须与那个人为敌!
在心底的最深处,琳利亚这样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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